安安終究還是被送出校園了。
他是少數讓我在「相處」不久後就判斷無法逃脫中輟命運的學生。看見舊同事們鬆了一口氣，並對我在離職前的「預言」直呼「真準！」之餘，我心中真不知道該得意還是該難過？
安安的頭腦不算差，但缺乏學習動機，程度低落到犯錯後的自白書都錯字連篇，更找不到幾個通順的句子！
他是缺少成就感嗎？不但自己翹課逃學，還教唆同學一起欺負弱小，勒索打架、耍狠逞英雄，安安在校園裏，鋒頭不可謂不健。
他會因單親家庭背景而自卑嘛？但看他眉清目秀，衣著正常。上回過生日，父母爭先恐後送蛋糕及名牌球鞋、手機到教室的盛況，更是無人能比！說真的，屢次面對他，即便是觀念開通的老師也不禁搖搖頭。
我是少數幾個在他遇到麻煩會主動尋求支援的教育人員。說真的，要不是職責所在，我愛他真的愛得很累，也愛得很勉強。幾次被我拖進輔導室，只為了怕他連科任老師都打；遞給他數不清的衛生紙，總盼他真心的淚水能洗淨一切過錯。日復一日，安安的表現讓我真的體會到「成長」不易。我相信他每一滴眼淚都是真實的，但他的善變與善忘同樣難以動搖。
望著他，就像看到新新人類潛藏的哀愁：這一代的孩子，不像父執輩們經歷戰爭的苦難、物質匱乏的生活；也不像我這一批即將接掌社會中堅的新人類，必需承受形式主義下的填鴉升學，接受不是進名校掌管全世界，就是到放牛班放棄人生的荒謬二分法。然而眾人眼中幸福再不過的這一代為什麼還這麼空虛？問題到底出在那裏？難道他們還缺了什麼嗎？
麻煩惹多了，高頭大馬、江湖味重的老爸終究得來學校，和中氣十足的安爸談了幾次，我能體會他的無奈，但在聽完安爸是如何「費心」地管教安安後，我的腦海卻也浮現安安不止一次被扒得剩條內褲，在住家附近的街上狂奔，只為了躲他老爸皮鞭的畫面。
安安在學校闖了禍，得接受記過懲處，藏鏡人般的老媽立刻放話找夠力的「後台」；安安若在校外得罪了道上兄弟，老爸也都會賣老臉擺平（或許是肯定我對其小犬的照顧吧，安爸也曾向我再三保證：只要我在松山一帶碰上「麻煩」，可以儘管報他的名字！）。安爸安媽的這些「付出」，遠遠超過一般大人表面的關心問候。望著他們的賣力奔走，不得不讓人佩服他們為安安所做的犧牲。
為了安安學好，安爸對他並非沒有管教！也並非沒有紀律的要求！為了替安安脫罪或尋求特權，安家兩老所付出的愛也不算少。那為什麼安安的問題還像雪球般地越滾越大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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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靈地圖的作者派克(Scott Peck)提到「紀律」是解決人生難題最主要的工具，能積極面對痛苦，就能把握隨問題而來的成長機會。而能落實紀律背後的原動力則是「愛」。
派克提到的紀律，包括「不逞一時之快、承擔責任、忠於真相與保持平衡。」他對愛的定義，則是「為滋養個人和他人心靈成長而擴充自我的意願。」我常想：不止安爸，對所有為人父母者而言，這些都不容易完全做到。但有些孩子還不是在父母的努力下，跌跌撞撞長大了嘛！
「紀律」與「愛」或許很難全備，但我發現更重要的關鍵在於「時機」恰當與否？安安會發展出這樣的人生，原因很多也很複雜，但我能確定的部份是：安安受到「紀律要求」與「愛心關懷」的「時機」恰恰放反了！在危機當頭的管教，往往使孩子的受傷更重；在轉機乍現時的庇護，卻又讓孩子錯失了從中思考學習的機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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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是種奇怪的生物，多管幾句就嫌父母煩；真的不想管他了，又一個勁地裝酷，自怨自艾沒人要。反正，永遠是別人對不起他們就對了。這種不要人管又覺得沒人關心的日子過久了，就會變成沒人敢接近的獨行俠，最後恐怕連自己都會看自己不順眼，走上自我放棄的不歸路。
如果我們這些過來人，真的還願意關心這群稚嫩出奇怪的生物，是絕不會放任他們不管的。只是請每一個大人在付出愛心，或「出言」或「出手」管教的同時，能不能先想想這些對孩子的要求，是為了自己面子問題、情緒發洩，還是真的單單就為了孩子成長？也許，這能幫助我們懂得分辨「時機」，幫孩子們化危機為轉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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