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理師的眼睛

「你待過倫敦?」樓下管理老伯沒頭沒尾地攔了我問道.
「沒有啊!」一臉疑惑地答應著,會不會問錯人啦.
「那你去年不是有去倫敦?」老伯補充說明,這回就有了脈絡.
「嗯,那是去旅行啦,有朋友指引著.」我想他講的就是在去年的同一時間,我走訪德國司圖佳特恭逢世足賽（其實是因為有太座朋友可以照應）,順道去倫敦走訪大笨鐘...對了,還有失而復得的襯衫旅程(原本去年七月就要記在版上的,但最後好像沒寫)腦海在瞬間就搭上了時光機.
「我兒子今年到英國工作啦,他是從澳洲過去的,公司答應一年給他四萬英磅,每個月有兩週在石油公司的倫敦總部,另兩週得到世界各地查帳.」老伯講到了他想說的重點.
「好棒喔,你真有福氣」這應該是令他生命感到快意的一個里程碑吧,也一直是我嚮往嘗試的「國際人」生涯.
「要訓練孩子獨立啊,他這家公司可是在杜拜應徵喔,機票住宿都由公司出的,外國公司為了爭取人才,真是很敢花錢.」眼神銳利,老伯專業又驕傲地繼續說著.
「在倫敦物價很高,你兒子真是不簡單」想起了一個三百台幣卻再平凡不過的三明治,不由得佩服起能待在當地的民眾.
「哈,像你們這些人才,也應該跨國工作的」老伯聽得愉快,也想給我一些期許.

出國?
我還是上樓拿出這個月該付的帳單跟罰單,轉身便下樓出門.

當個國際人?
差點忘了我可以設定好假裝在國外的心旅行(參見心的旅行).

吸了一口氣,逆著刺眼的陽光,往自己的腦袋輸入: 
check in,出發!

時間:2007.7.27, Friday, 日正當中
第一站:富邦777(百萬一坪豪宅)工地的對面

翻了翻菜單,同樣是吃pizza,價格硬是比上頭的pizza hut要高檔,既然到了「國外」,當然要吃好一點囉!更何況有半眺屋外的陽台,超有異國風.我決定不上二樓有冷氣的室內空間,硬是留在樓下可以望出街景的高腳椅上. 
想點一杯紅酒還真的有點貴,雖然到了「國外」,撒錢也不能不墊墊自己斤兩,交戰一陣之後,決定折衷,於是要了瓶海尼根…

海尼根
昨天因為接了一整天的個案,從上午九點就出門奔波,一直「用心」到晚上八點才收工.飽餐後還是覺得一定要犒賞自己,便約了抓腳的師傅,好好放鬆一番.近十一點時,為人海派的老闆決定買酒暢飲,連我也被分到一大罐的海尼根.被按得已經鬆鬆軟軟的我就這麼抱著一大罐啤酒回家,臨近家門時才想到我一個人怎麼可能一次喝得完?當下回身再往店家走進,一方面謝謝老闆的好意,但也表明要喝只需一杯即可,太大罐會浪費...老闆笑了,當下便吆喝師傅進來,三人一起對飲乾杯.身子究竟鬆了多少不知,但心情倒是真的開啦!

心開,嘴角便微微揚起.看著眼前的美食佳餚,此時此刻,活著,真好...
啃著薄片的義式pizza,啜飲著beer,實在該點根煙,讓風輕拂著,這整個畫面才對味.
在國外就算因為悶熱而流些汗,也不討厭.
這才叫夏日午后吧,不是嗎?

討厭?
想到昨天有位個案,從八十八年起就被醫院診斷為重度憂鬱症.我隨著探訪志工到了他上班的地方,聽著志工跟他之間的對話.
「我也想睜一眼閉一眼啊!但看著他們囂張,實在氣不過就動手了.」案主似乎對於日前的出手打架仍有未甘,但又似乎更氣自己脾氣的失控.
「你要為生病的太太多想想呀,你的命還牽涉到家人的後半輩子耶.把自己跟家人給照顧好才最實際.」志工苦口婆心地安撫著.
「對啊,之前是憂鬱症,一度真的很想一走解脫,後來慢慢好些,這幾年還是容易鑽牛角尖,竟變成什麼強迫症,最近連尿尿都有些難以控制,一緊張就要跑廁所.醫生說這是恐慌症...」個案一口氣把自己的痛苦倒出.
「所以你更要看開啊!凡事換個角度想就不會一直再意了.」志工順勢給了些教導.
「我知道,唉,說來慚愧.別的同仁在這單位一待就是八年,他們對這些人都能睜一眼閉一眼,而我才來沒有八個星期,就已經跟人起衝突,唉,我真的該檢討.」連歎了兩聲,個案對自己充滿沮喪.

終於,我的老毛病又犯了,忍不住話癮發作,便插了上嘴.

「你可以慢慢好的,只可惜醫生一開始的幫忙有些失誤,讓你多苦了這麼久!」霹靂的開場通常可以讓個案注意力全開,而我在見到個案的說明後,更確信他可以活得好些的.
「這位是臨床心理師,他會給你一些專業的建議.」志工趕忙幫我介紹.
「就算你可以睜一眼閉一眼,甚至將兩眼都閉上,你心中的畫面還是一樣清楚啦!白天盡力不看到,晚上還是夢得到.」我的轉速加快,講起話來還帶著壓韻.
「對ㄟ,你怎麼知道我晚上睡覺老是說夢話,還罵人,我太太都快受不了我了.」個案一臉佩服的驚訝著.
「你之前在那個單位...待多久...是不是容易看不慣一些...」眼見機不可失,打鐵趁熱,我一連問了他四五個問題.
「你的問題不是那堆症啦,你只是對生活太認真了,偏偏沒有很多又很大的苦惱讓你分心,所以容易對工作中的一些人事物看不順眼.太太生病的那段時間,我想你在工作上不是跟人都沒啥衝突?」聽完個案的答覆後,我對自己的判斷更有信心,竟大膽到幫他算起命了.
「好像是ㄟ...」個案用力地回想著.

pizza不知不覺已經喀掉一半,油滋滋的嘴巴再灌進一大口beer...如果邀他來這兒共享,會不會讓他暫時忘掉生活中的那堆問題?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.越想就越珍愛當下的這趟「旅行」.

突然想到了一則網路上看到的寓言.
東方智者有一位很有錢的朋友，有天這朋友即將遠行，於是要求東方智者幫他管理家業。
他熱情地告知東方智者，可以盡情享受他所擁有的一切，但是等他回來後就必須全部交還。

朋友走後，東方智者去上廁所，發現廁所很矮小、光線也不佳，跟這座豪華的宅第非常不配。他於是努力找來最好的工人，大興土木，想要把廁所整修得漂亮一點。 

當他盡心地修廁所，即將完工時，朋友也回家了。 

朋友問東方智者，他享受了些什麼？
有沒有看看花園漂亮的花？
品嘗他最好的廚子做的美味佳肴？
有沒有去大廳好好享受寬廣的空間和高級沙發椅？
看看其他房間的美麗設備？
有沒有聽聽立體音響的音樂、看超大銀幕的電影、參觀各類收藏品？

沒想到智者回答，這段時間，他一直在修廁所。 

我又在忙著什麼呢?
我是否一直花時間在解決問題,忘了解決問題也不過是想讓生命活得更好.
如果可以直接活得好,為什麼要執著於問題的解決呢?

執意見樹不見林
為什麼一定非得把問題解決?

原來是因為
我的心思很細很細,敏銳易感,讓心防似硬實脆...
不過旁人的一句話,飄在空中無色無臭,卻能讓我的心在瞬間爆炸;
不過別人的一個眼神,就算沒有任何實體力道,竟可讓我的心在下一瞬間酸楚到碎.

所以我被不過一個畫面 不過一段聲音
困住.

爬不出就是爬不出,不管我想如何不在意.

我想,昨天的案主也是同我一樣吧!用餐完的我望著眼前的街景,發愣了好一會兒.
是海尼根的溫柔吧,我的心,感覺軟軟地.

問題既然解決不完,就承認身上中了槍吧.
包紮完了,還是可以慢慢徐行的.

是該去付帳了,差點忘了身上還帶著一堆帳單跟罰單...

把問題放妥進背包,扛上肩,很重.

但我仍渴望著,
旅行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