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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彩演出
吉旺隔天照常出現,只是言行似乎收斂不少,誰知到內疚只讓他乖了不到一星期,野人就讓「多元」課程瀕臨解體,許多老師都被吉旺改造成「告狀一族」,也讓心理師在學校的「人氣」旺了起來。
某個悶熱的午后,我覺得是調整管教尺度的時機了,藉著吉旺一次例行性在課堂上的脫軌,我連哄帶逼地將他引入一間閒置的地下室教室。剛開始還巧言令色的我,瞬間抓起一根壞掉的掃把棍,瘋狂地猛劈狂敲地板、牆壁及桌椅。幾次刻意從他身邊呼嘯而過,我力圖將長久隱忍的不悅肆意發洩。
只見吉旺強作鎮定,用略微發抖的聲音說:「老大,幹嘛生氣?」一副有話可以好好講的模樣。我卻似乎演上癮了,亦或是真的想抒發心中的悲怨,一下子還真停不下來,直到又喘又累。
在我如此賣力演出後,兩個人安靜了近半分鐘,他怯怯地說:「我…很厲害吧,剛剛…全…都閃過…了。」這個回答還真霹靂呀!
浩劫重生後的張吉旺,開始人前人後叫我「柯老大」。而我則享受到「不怒而威」的特權,讚嘆連結到恐懼本能的一次嘗試學習論(one trial learning)對野人的神奇效果。
如果各位看官以為日子從此平順,就大錯特錯了。我對吉旺越熟,就越確定該把輔導目標定為「將其惡化速度盡可能減緩」!撐住不讓他的狀況惡化,其實已經很了不起啦!之所以堅持要讓這個「系統」動下去,因為我總覺得吉旺的存在,不只是如何將其安置照顧的問題而已,更可藉此強化學校體系的橫向運作!在家庭功能式微成趨勢時,這是學校教育無可推諉的責任。
儘管已經幫吉旺安排非常多樣的課程,但突發的狀況還是不少:本來是好意幫忙校工整理校園,結果卻是別人種樹,他搞破壞收場;一些願意輔導他上課的老師,我都必須不定期的去消火。所以,很多時候吉旺還是回到我身邊。
其實,帶隻臭臭的大寵物固然辛苦,有時還是有些樂趣的。某天上午還不到十一點時,吉旺就驅逐出來,反正不外乎是打人或吐口水吧,我剛好要到工藝教室看個學生,便帶著他蹓校園。經過一棟還在興建的校舍時,吉旺向我炫燿他常躲在裡面睡覺都沒被人發現,有時還有其他壞學生翹課躲在裡面偷抽煙呢!我心想這工地圍著好端端的,怎麼進得去呢?便道:我不信。沒想到話還沒說完,他便繞過一面牆,失去蹤影。正當我四處張望時,他已從三樓未完工的窗口探頭,跟我比著V字型的手勢,模樣甚是得意。
就在此時,訓導主任迎面走來,笑問我怎麼會在此?我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,只得說好像有學生跑上去了。主任一臉狐疑,看著圍籬滿佈的大樓,然後找到入口走了進去。
正當我覺得自己「沒有江湖道義」而感到有些愧疚之際,吉旺突然從另一邊蹦出來,邊拍心臟邊興奮道:「還好我跑得快,沒被零零七(訓導主任名字的諧音)抓到。可不是你叫他來的吧?」
「你沒注意嗎?」我硬著頭皮說:「我一直給你打信號,可是你好像沒看到,我怎麼能自己跑掉呢?」當大人就有這好處,沒義氣都能掰出一番道理。
當然,因為他的「愛現」,學校的死角又少了一塊。
又有一回,特教班遭小偷,整個辦公室被翻得亂七八糟,因為黑板上還塗鴉一些不堪入目的圖案,大家便懷疑是吉旺的傑作。在劉老師誘導之下,吉旺鬆了口風,表示他有在場,但被偷的東西不在他身上。原本大家都想原諒他的,但見他承認後又不肯歸還那些器材,便更火大。眼見僵局越鬧越大,我只好動之以情,告訴他這些東西對那些可憐的特教班學生有多重要,他要賣也賣不了多少錢,不如還給特教老師,然後再請他好好吃一頓!
但見他一臉堅毅,似乎在考慮要做重大的決定。我見機不可失,便繼續追問:「你是不是已經賣掉那些器材,所以還不出來?沒關係,老師幫你解決。」
他沒看我,只是自己嘟囊:「說出來我一定會被打。」
我靈光一閃便猜:「有阿偉和小志吧?」
他望了望我,欲言又止。約莫半分鐘後,他才說自己原本是一個人溜進辦公室來,誰知,後來有三個三年級的(其中有一位被我命中)進來拿器材。他沒吭聲,那群人也當作他不存在,但臨走前丟下一句:「被老師知道就有你好看!」所以,他不敢跟別人說。
於是,偷竊器材一案,在線人提供寶貴線索後宣告偵破。
讓我心寒的是,破案後的一個禮拜,吉旺都是腫著臉,一跛一跛的來學校。是吉旺讓我這個很菜的心理師懂得什麼叫做「地下校規」。
尾聲
「張吉旺搬家了!」當同事興奮地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時,我竟忘了開心。
一年過去了,我對他有任何幫助嗎?他有改變嗎?天下太平了嗎?似乎,我這個學校心理師對他沒有任何專業上的貢獻啊!
其實,吉旺只是不來學校而已,他還是在大台北的某個角落搞破壞,或是再進一步被社會傷害。這個沒有媽媽的孩子、這個找不到班級的學生,就這麼從我的眼中消失‧‧‧。
有好長一陣子,見到媒體因某社會事件而炒作中輟生話題時,我都會有些沉重,深怕他的名字會映入眼簾。
常常問著自己,如果能重新來過,我這個學校心理師能否多安排些什麼?好讓他可以感覺野人也可以找到班級;讓他漂流的心能有所歸屬。
卸下學校心理師一職後,我還是會打聽老師或學生的八卦,只是好像很少人知道吉旺去了哪裡。後來聽說他當兵去了,也不知退伍了沒?
最近一次有老師在校門撞見他,他劈頭就問:我的導師在不在?當他得知導師已退休時,竟冒出一句令人驚恐的話:我要來揍她砍她‧‧‧。
我彷彿挨了一拳!因為吉旺看來還在漂泊。他只是個找不到班級的學生,找不到家的孩子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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