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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百多天,學校心理師的實驗計畫依約於實施兩年後劃上逗點,不能免俗地,當然要辦一個「成果發表會」來向社會報告一番,才算完成句點。四位即將各奔前程的心理師,被指定得「盛裝」赴會,我東拼西湊了套西裝外加領帶(至今還是不會打領帶),步上自己當主角的舞台。

 

當時摻雜著感傷與驕傲,依稀記得當時我是這麼說的‧‧‧

 

關於學校心理師的「自我衡鑑」

 

被派在第一位上台報告,我猜是因為其他心理師覺得我比較能表述感性的話,可以好好地向這兩年來,給我們服務機會的長官、師長,以及每一個孩子,置上深藏在我們心底的感謝。

 

我們準備了豐富的資料,呈現兩年來學校心理師在工作上的專業:對個案衡鑑(case assessment)、對學校衡鑑(school assessment)‧‧‧。但更寶貴的,是我們也一直在「自我衡鑑」。我想先用一點時間,分享這份自我的衡鑑報告。

 

我真的沒有想過自己會跟「學校心理師」這個新名詞結緣,然而從一開始確定得到這份機會後,「反省」的心理歷程就一直沒有停過。因為這將決定以後我會如何看待自己——將人生中最精華的二十八到三十歲,投注於這一塊教育領域的意義為何?

 

當學校心理師遇見中輟生

 

除了直接服務校園裡需要精神醫療協助的師生外,為了讓心理師在校園裡的工作有更大的接觸面,透過與學校老師的接觸,進而協助其所教育的孩子,則更是我們幾個心理師所試圖建立的「間接服務」模式。

 

在這些跟老師合作的機緣中,我們接觸了許多身心發展正常,卻在學習路上找不到舞台而走偏的孩子們。大概是上課根本聽不懂;也可能是對晚上的「課外活動」太過投入,他們出席的情形總是很不穩定。不是睡覺就是鬧同學,到後來更索性完全不露臉了。只要超過三天沒到校,就可能被學校提報為「中輟生」。一旦領了這張牌,就好像過了河的卒子,只能行走於江湖,迷惘地一天過一天,看看能否混出什麼名堂來。

 

有一次在介入處理「中輟生回籠」的問題時,才知道竟有老師們誤以為心理師最大的功能是「幫他們擋住中輟生回校」!因為他們可以憑藉心理師的專業分析,預知這些孩子在回校後所可能產生的狀況,進而「理直氣壯」地say No!這意料之外的「回饋」令我哭笑不得,卻也讓我思索良久。

 

其實也不能怪這些老師,因為中輟生在回到班級後,往往都有些負面效應,他們就像一匹狼帶走班上的一群羊一樣,會使得班風逆轉。身陷這場與中輟生「搶人」的拔河競賽中,老師們真的累怕了,有誰能瞭解他們的辛苦?又有誰能提供他們的資源呢?

 

在精神科接觸病人的經驗告訴我:要讓一個人產生精神疾病實在不難,因為人生旅程中的受苦經驗,在累積到接近飽和的瞬間,的確可以叫人情緒抓狂失控,觀念偏執扭曲,甚至脫離現實,讓心靈完全封閉。然而當靈魂一旦遭到禁錮,要再幫助其重返社會,卻是既艱困又漫長的。

 

相較那些沈痾難醫的病友,我以為提早關懷校園裡的孩子,在其還有機會時多投入一些努力,應該比較能拉他們一把。怎知在實際觸碰學生的傷口後,才發現孩子產生的問題,往往是正家庭的縮影,而家庭的無解難題,更經常是在大環境的無奈下所孕育的。每當我想拆除一個地雷,就赫然發現自己根本身陷雷區,進退維谷。到頭來,只能黯然承認我助人的能力實在有限。在經歷這些「中輟生回籠」的震撼教育後,我體會到要承受這些「不穩」的孩子,原來跟照顧病人一樣費力!

 

我不禁自問:如果幫中輟生回校園終究會徒勞無功,那心理師加入這沒有遠景的戰局,意義又何在?

 

發現教育工作的潛藏價值

 

有一次,一位十分優秀的新進老師告訴我她很灰心,想離職算了。原來是因為在某種校園的傳統文化下,新老師通常會接觸到學校「最有挑戰」的班級,她也不例外,而她覺得帶該班一個多學期了,無論花費再多的心血,「幾尾」大條的孩子仍是三番兩次地進出訓導處與輔導室。考慮再三,覺得自己的能力實在不適合從事教職,所以想趁年輕再發掘自己的其他可能。

 

我越聽越慌,像她這種認真在第一線與那些難纏小子奮鬥的老師,是我得以在第二線工作的絕佳屏障,萬一她棄守,只怕我得直接上戰場了。還好心理師訓練的第一步即是與當事人重新澄清事實,我請訓導處查詢那幾位頭疼孩子近來進出訓輔單位的頻率,對比在她帶這班前的頻率,赫然發現孩子雖然在一個月內仍因各種原因進出訓輔單位達五、六次之多,但比起之前一個月動不動就超過十幾次來看,已經少了近三分之二!

 

我們太少發現孩子雖沒變好,但若能減慢他們變壞的程度,其實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!內政部統計花在將陳進興等三人繩之以法的金額高達七億新台幣,如果我們能給他們多一點化育,那怕僅僅將其勸導成魚肉鄉民的市井混混,就算他們仍是不學無術,終日遊手好閒,不是就替社會節省下了數億的成本嗎?或許是我們太期待看「浪子變王子」的故事了,竟忘了肯定那些默默讓浪子得以不再漂泊的幕後推手。

 

作育英才,是天下一大樂;化育中輟生,則是天下一大挑戰。可能是教育專業的工作者沒被提醒或沒記牢,這些表面看似撐著這群頭疼孩子的「徒勞無功」,其實是份相當專業的工作啊!所謂專業,不止是技術層面,還有理念以及一份自我期許。在學校遇上各式各樣的孩子後,我常與老師相互勉勵,只要學生能正常開展生命,其實就是很棒很棒的了。兩年的學校工作下來,我才驚覺,留在腦海中最有印象的,其實正是一幕幕與這些讓人頭疼孩子的相處啊!

 

上班若僅僅為了賺錢過一生,那對有限的人生來說,還真有點可惜。七百多個日子下來,我確信這份工作絕不僅是一份餬口的差事,而是讓我生命得以上色的舞台!

 

有人說:真實的人生,是有一些弱點的。我覺得無論老師、心理師,其實也都是很真實的人,有了一些弱點時,其實可以不必有太大的壓力。同樣地,也請接納學生有弱點的存在,給他們使一點小壞的空間(這還真得靠些修養,學生有時真的挺過份的),能設法撐住他們不要淪陷到想回頭都已來不及的地步(身體留下傷殘或者前科累累),就該感謝上蒼!

 

機構單位想有所作為,得看有心人;一個有夢的地方,就會讓人變得有心!因為看見大家一起在築夢,讓我能用心將自己生命最精華的歲月變得有笑有淚,我真的充滿感謝。

 

基本上,這份自我衡鑑的結果還算正向。因為至少我媽偶爾會稱道:你的工作真偉大。

 

後記

 

還記得報告完畢的那晚,我在床上輾轉難眠,心底的思緒卻異常清明。因為,不論在不在學校,學校心理師的眼睛會持續關注這片教育園地,這個有夢的地方。我暗暗在心底對自己這麼說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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